本文作者:秋叶飘零
这里,我把青春看成人生年少的一段时光;芳华,则是这段生命从生理到心理英姿勃发的鲜活状态。不是所有花蕾都能恣意绽放,青春岁月,也未必是每个人风华最茂的阶段。
还记得先读了严歌苓的小说,然后在年的最后一天,在纽约曼哈顿42街百老汇的国际影院,看了电影。留意了一下观众,稀稀落落,皆为华人。出来张望,没见到海报。
导演冯小刚,因个人的难忘经历和怀旧心理,自云很在意这部作品的细节,即青春洋溢、朝气蓬勃、青涩稚嫩等生命的自然状态。
然而,他拍的故事背景,不,原著讲的,却是一场政治浩劫的尾声、一场血肉横飞的战争片断、一场有欠公正的社会经济改革。全是宏大事件,大开大合,大起大落。
对一张宣传海报印象深刻,下面泳池边一溜芳姿倩影,上半部却是血色凝重里刘峰的侧脸轮廓,对比鲜明、突兀。政治摧残,战火纷飞,熄灭和吞噬了几多热血青年的芳华。活着的,也被无情的时间镰刀,不分贵贱贫富,齐唰唰地收割了芳龄华容。
影片从刘峰领着何小萍走进文工团大院开始,最后定格于已到中年的二人憔悴地相偎于站台长椅。走出影院,心里冒出一本书名,《被侮辱与被损害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观影中,周边有啜泣声,为男女主人公的遭遇和命运。
“不爱红装爱武装”,是我们这代人受的教育和向往。何小萍一进部队,迫不及待偷别人军装拍照,非常真实。何况是寄给劳改农场生死未卜的右派父亲,让其早点得着一丝安慰自豪。
原以为进了“革命大熔炉”,一视同仁,满满的都是战友情,哪有的事?社会政治的等级尊卑,通过家庭背景,森森然地横亘在宿舍、排练场等,无所不在。这一点,我们和不知内情的何小萍一样,空欢喜一场。
小说描写了何小萍在南下老干部的继父家里备受歧视和欺凌,不甘,想尽法子抗争,很有个性。影片里只由他人转述其母之语,一句带过,形象也变成一个受气包的弱者。
在团里受欺负,表面看,一为老实纯朴的新兵蛋子,二是偷军装、汗味重、假胸罩等鸡毛蒜皮的事儿。何至于?从根子上说,既没有郝淑雯的拼爹资本,又没有林丁丁的颜值和藉此八面来风的心机,只在练功房里出大力流大汗。
在那个并不全靠实力和功夫的年头(似乎任何年头都如此),她一无所有,一无所傍,自然成了被众人拿捏欺侮的软柿子。
除了刘峰。这个质朴善良的农村青年,一视同仁地伸出援手,送上温暖。当何小萍被男舞伴嫌弃的尴尬时分,他挺身而出,抚慰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心灵。那一刻,她爱上了他。小说中萧穗子这样分析。
电影采用了小说的叙事结构,萧穗子为第一人称,从其视角和思索展示剖析人物心理。虽不及原著丰富细腻,故事情节和人物性格还是表现出来了,但某些地方不太真实。
刘峰为了朦胧的爱意,放弃保送军校的难得机会,为一个招蜂惹蝶不无轻浮的靓女,不可信。首先,伶俐活络的林丁丁显然不是刘峰的菜,少了自知。其次,八字没一撇就搭上前程,显得轻率。(小说里没有上军校的情节)
小说里分头讲述两人在文工团和前线的经历,前详后略。影片中前一段则是交织在一起,他关心地带她来,她痛心地送他走。刘峰将付出心血汗水换来的一大箱奖状奖品视若敝履,她则为忘恩负义伤害无私帮助过大家的好人而恨上了这个莺歌燕舞之处,不再向往A角独舞,反在高原上装病罢演。后来是让知情的政委忽悠得热血沸腾,才登台救场。随后被贬去卫生所洗绷带。
我在宣传视频里看到苗苗在香格里拉艰辛地拍摄了这场独舞,片中却付之阙如。国内外版本有异?问了国内朋友,也没看到。想了想,这是导演的高明之处。
何小萍从未率性舒心地舞出自己的芳华,除了神志失常,穿着病号服在月光下翩翩起舞。不是斗志昂扬的草原女民兵,而是情真意切的《沂蒙颂》——曾与刘峰共舞。所以,没必要给观众留下英姿飒爽的印象,只有这一段病态的、朦胧的、柔美的。小说并没这个片段。
电影加了一个细节:失去右臂的刘峰回到人去楼空的文工团,无意中发现当年何小萍忿忿撕碎藏匿的那张军装照碎片。他捡回贴好,带给相约同去扫墓的照片主人。已逝青春的影像碎片,触动着心灵旧伤,何小萍苦笑着端详。
冯小刚加进的另一大段戏,是唱着《驼铃》一醉方休的散伙饭,可能是他自己军旅生涯的终点再现。有人说,此片的音乐不过是旧曲的拼凑联缀,《沂蒙颂》《驼铃》《绣金匾》《绒花》……说这话的八成不是那个年代的过来人。这些歌曲对剧中的年青演员或许陌生,对上岁数的观众则是张口即来的青春伴奏曲,特能撩动早年的记忆和共鸣。
如果说何小萍的青春芳华未及吐蕊,便遭遇了丑陋人性的严霜,那刘峰好歹还舒展了几天叶瓣——有活雷锋之称的英模,上京开会领奖,四处演讲报告。他以为这些能为自己加分,配得上大众梦中情人林丁丁,没想到却成了道德绑架的人性枷锁。
荣誉,是让你更好地为人民服务,而非自个儿活得更好。“触摸”事件的严重后果,犹如骤风暴雨。觑透了这一点,芳华不再,他蔫了,甚至不想活了。
影片末尾含糊一句,他与何小萍始终只是朋友关系,虽则因病在一起生活并被照顾着。小说里萧穗子后来用弗洛依德理论分析,林丁丁那声“救命”,几乎要了他的命。他再也不会身心投入爱一个异性,对妻子和后来的同居女,只是身;对何小萍,则是心。可以说,他的悲剧是特定时代英雄主义加禁欲主义的政治环境造成的。
两人的悲剧形成对比,一个自上而下,摔得心灰意冷求死心切;一个自下而上,捧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我不赞同片中人物对何小萍的冻白菜比方。在成为“英雄”之前,因为刘峰,因为自己,她已经失望幻灭。到部队,是为了寻找一个温暖的栖身之处,并无功利打算。这么说,把人物庸俗化了。只要想想她在前线目睹和经历了什么,不难想到其精神崩溃的病因。
小说最后,刘峰患癌症,何小萍精心照顾了几年,最终去世。相比,电影的处理让人能透得上一口气。萧穗子画外音:老战友聚会,就他俩淡定自如,状态佳。
能不佳吗?只有他俩上了前线,与死神擦肩而过。面对陵园密密麻麻的墓碑,能工巧匠刘峰尽管失去一只手,何小萍忧怨幽深的心理经历了一次混乱和遗忘,那又怎样?所有的苦难和伤害犹如过眼烟云,不值一提。
眼下虽然经济不宽裕,家庭不完整(小说中何小萍结婚不久丈夫牺牲),身体不硬朗,但本性善良的人和最能识别珍惜善良的人相守相伴,夫复何求?
青春已逝,芳华早谢,那也是早晚的事。人间唯有真情善意,绵绵不断,温暖彼此,直到生命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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