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原创微小说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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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电影

李学志

作者简介:李学志,北京市清华附中上地小学语文教师。西北大学现当代文学硕士,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出版有诗集《微光》,已发表散文、小说、诗歌、童话及文学评论三十余万字。作品散见于《中国艺术报》《解放军报》《微型小说月报》《中学语文教学参考》等。

发电机“哒哒”一响,小江就伸着脖子喊,小翠,快!电影开始啦!我替你占了位子。

小翠远远地答应一声,搬着小板凳,走出门口。

小江的家在打麦场右边,小翠的家在打麦场左边,电影在打麦场上——乌压压全是人头。放映桌上的灯亮了,照着路叔的古铜色脸庞,他正拿出一盘胶卷架在放映机上倒片子。

听路叔说,今晚上,全是好片子,武打的。小江手舞足蹈地比划。小翠说,噢!

一束白光打到拴在杨树上的白色幕布上,光影里虫蚁飞舞,有人从光束底下经过,布景上映出一个大头,人群哄地笑了。

看,布档,我爬上树栓的。

小翠说,噢。

今天全是好片子,武打的,嘿哈,啪!

小翠说,今天你都说八遍了。小江收起架势笑了,闭嘴不言语了。身后娘找儿,儿找娘的乱糟糟一片。

灯暗下去。小江说,电影这回真开始了。

喇叭里传来支书沙哑的嗓音:喂,喂!老少爷们,耽误大家几分钟,我说两句。今天这个电影,是庆祝的电影,大家也都知道啦。赵大发家的牛下了牛犊,李卫国家的驴下了驴驹,都是添人加丁的大好事。两家一起为大家请了场电影,希望大家看得高兴……

小江说,听到没?我家的牛,你家的驴!

好!掌声雷动!有人吼了一声,叫那两个下了牛仔、驴仔也讲两句经验嘛!

又一阵哄笑。

幕布上现出“八一电影制片厂”字样。

地道战?好!过瘾!

鬼子一出来,村民们便说,打,崩了他!鬼子被打死,一阵欢呼!要是游击队遭了危险,有人便急得站起来指挥,往后,再往后,对,踢,哎呀!笨得不透气……咬牙切齿,恨不得钻进电影里给鬼子干一场。

小江此时就是这副随时冲锋的态势。小翠一到武打镜头,就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问小江,这一截过去了吗?小江说,过去了,小翠就又抬头看……

第二天,村里的孩子嘴里多了口头禅:八格牙路的、米西米西的、你的,过来的……

小江也说了一句,放学没人时,他把嘴凑到小翠耳边说了就跑了:你的,花姑娘的!

那年小江十岁,小翠八岁,都在邻村上小学,一块儿去,一块儿回。

小江高二那年的暑假,听说附近村的一个“万元户”当晚放电影,庆祝他娘大病痊愈。

小江决定约上小翠一起去。听路叔说,是港台的新片!小翠初时不语,后来,看了看小江眼里忽闪着的亮光,就咬着嘴唇点点头。小江那天穿了一身雪白,白色的衬衫,扣子扣得风都钻不进去,领子烫得坚硬平展,白色的确凉裤,被风吹得翅膀般翕动,下面是白色的凉鞋……月光下,两旁的玉米沙沙作响,像说着体己话,黑头发的玉米棒,把辫子甩过来甩过去。小江突然开口唱道,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漂亮,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唱一句,看一眼小翠。小翠别过头,无声地笑。

到了地儿,电影已经开始了。哪里是什么港台片,明明是李连杰的《少林寺》,小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多是自问自答。

小江说,你知道马里亚纳海沟有多深吗?

小翠说,不知道。

一万一千零三十四米。

小翠笑了。

小江说,你知道北京有多少个交警吗?

小翠说,不知道。

小江说,两个。一个男交警,一个女交警。

小翠噗嗤笑了出来。

……

一盘胶跳卷放完了,白光打过去,亮堂了。小江发现这个打麦场在玉米地边。有人在喇叭里吆喝,二蛋儿娘!二蛋儿娘赶紧回家,猪从圈里拱出来了。

喇叭又响了,是骟猪的王麻子在向村民广告他新装的电话号码。

然后,弹棉花的又插播他的新地址……

小江呵呵笑了。

小翠内急,又不好明说,就说回去吧。小江一下就猜着了,指了指玉米地,我帮你看着人。

小翠犹豫了一下,猫腰钻进了玉米地。小江双手插在兜里,吹着口哨——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一来告诉小翠他在附近,不要怕,二来他离她有一段距离,也不要怕。

小江这声口哨招来了一群小混混:一身雪白,呸!你以为你是“白衣秀士”—一烧包到哥的地盘了。一看身后又钻出一女的,更来劲儿:还勾引良家妇女,是吧?一声:给我打!乒乒乓乓揍起来,小江转眼被打倒,在一堆脚下翻滚,小翠失声尖叫,电影放得热闹,根本没人听得见。几个人打腻歪了,开始拉扯小翠。小江不知哪来的力气,痛骂一声,一骨碌爬起来,脱掉褂子,一把勒住其中一个的脖子,让小翠快跑。小翠尖叫着飞奔,冲到放电影的打麦场喊人。

等村民赶过去,只有躺在地上的小江,那帮家伙全没了影。手电打过去,小江满脸鲜血,赤着上身。衣服上和着泥土,血迹斑斑。小翠失声痛哭起来。

第二天,方圆几个村都传开了,说电影里放着假《少林寺》,村子里放着真《少林寺》。

那一年小江和小翠对上眼了——小江十八岁,小翠十六岁。

高中毕业后小江去当了兵,小翠上了卫校。两年后小江考上了军校,接到电话那天,小江爹特别高兴——笑成一把干橘子皮了,比当年牛下犊子还高兴,拎着一瓶老白干就去了小翠家。两个老汉直喝到鸡叫头遍方才回家。

几天后,小江回家探亲,骑着自行车带着小翠。让会算卦的表大爷选了个好日子,两人正式订婚。订婚当天,两家又合请了一场电影。路叔说,今天压轴的是个香港武打片,李小龙的《精武门》。

一束白光打到拴在杨树上的白色幕布上,有人从光束底下经过,布景上映出一个大头,人群哄地笑了。

看,布档,我爬上树栓的。一个男孩对一个女孩说。

女孩抬起头,噢。

路叔说,今天全是好片子,武打的,嘿哈,啪!……

小江笑了。

喇叭里传来支书沙哑的嗓音:喂,喂!老少爷们,耽误大家几分钟,我说两句。今天这个电影,是双喜临门的电影,大家也都知道啦。赵大发的儿子考上军校了,这是咱村第一个军官;第二喜是,赵大发的儿子和李卫国的闺女,从小青梅竹马,今天呢让大伙儿做个见证,他们订婚了。要是这小子敢把咱妞甩下,大伙儿都拿破鞋兜他!......两个亲家一起为大伙请了场电影,希望大家看得高兴……

小翠也笑了。

好!掌声雷动!有人吼了一声,叫那两个青梅竹马的也讲两句经验嘛!

好!一阵起哄声,有人往后面瞄过来。

快!小江猫着腰,拉上小翠就跑——后面传来哄笑声,跑了,跑了!

电影里的声音越来越远——隐隐约约听得是豫剧《朝阳沟》,小江停住了,对着电影的方向吼了一嗓子拴保的唱腔:咱两个在学校,整整三年……月光下,绿色的玉米地正一波浪赶着一波浪涌向他们,玉米叶像一枚枚船桨停泊在风里等待起航……

小江和小翠的婚礼是在部队举行的。但是结婚当天,小江爹还是在家放了一场电影遥相呼应:路叔推荐的电影是豫剧《小白鞋说媒》、《抬花轿》。那一次,没有发电机灯,打麦场就亮了——村子通电了。

小翠生儿子也是在部队。按说,生孩子的第三天,是应该有场电影,但是那一段阴雨连绵,没法放。这一等就是几年,成了小江爹的一个遗憾——添了牛犊都放电影,何况是孙子呢?

小江爹七十大寿那天,小江和小翠带着四岁的儿子回老家祝寿——正是金秋十月,黄澄澄的的玉米穗捋着胡子看着他们咧嘴笑。小江一路都在感叹,路修到家门口了,好些住户盖起了楼房,瓷砖贴得花花绿绿,变化这么大!小家伙乐不可支,见到什么都好奇。见到爷爷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爷爷,你是骨头做的吗?小江爹大笑,千金难买老来瘦,我孙子真会说话,抱着孙子掷上掷下。

小江爹还像以前一样,把亲家请来大聚餐,商量着晚上放场电影,一来庆寿,二来补孙子的庆生。

到了晚上七点,打麦场松松去了十几个老头老太,搬着凳子,端着饭碗。见了小江,问长问短,半开玩笑地说,亏你还记得我们几个老东西!现在,人知道挣钱了,都去城市做活去了,留着我们这些个半死不活的看家。

小江惊奇地发现,放电影的是个染着红头发的小伙子。

路叔呢?

半身不遂,动不了了,这是他儿子,三大爷吐着烟雾说,你有好几个年头没回来了吧?

小江还发现,放映桌也没了,放映机直接固定在一辆农用三轮车上——不用临时安装了,记得路叔都是用自行车驮着来的。

电影开播了——一束白光打到拴在杨树上的白色幕布上,没有人从光束底下经过,一群孩子手里拿着“呀,土豆”的袋装零食贴着农用车,站着看——一副好看了看,不好看就走人的态势。

音乐声响起,电影开始了。小江挠挠头,支书沙哑的讲话也没有了。他已经死了两年了,一个大娘说。

噢!小江不言语了。

没意思!几个孩子叫嚷着说,走,回家看《喜羊羊》去。走了几步,又被苍老的声音喊住:钥匙在我这,拿去,看电视别胡翻精,啊?

是美国的科幻片——几个老太太也站起身,这是啥戏?老喽,听不懂了,搬着椅子回家了。打麦场从来没有这么空旷过,小江爹坐不住了,问放电影的,咋不弄个《地道战》、《七品芝麻官》啥的看看?

小伙子正玩手机,听见问,忙答:大爷,现在不流行那个了,我带的都是新片。还有一个最新上映的韩国片。

小江爹一听,别说是寒国,就是热国,我也不稀罕。我花了钱,连个会说中国话的片子都看不上。

小伙子也急了,大爷,您怎么能这么说?我这是特意挑的新片,您不是说儿子从大城市回来了吗?这比一般的电影贵出好多呢,我跟你按的是普通价格。不是我爹反复交代,我还懒得来,这年头,谁还在这大空地儿放电影——耍猴似的?

小江爹说,啥?你跟你爹,差十万八千里!嘴唇又动了动,没说出话,两手一背,转身回家了。

见爷爷回去,小江的儿子也嗷嗷着要回家看动画片。小江心烦,“啪”地一下拍在了儿子的屁股上,儿子哇地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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