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也活在虚构里。当现实和虚构逐渐重合,才是最震撼的一刻。从这一刻起,你真正感觉和触及了世界和自我的无限。意志力可以穿透两者隔阂,化腐朽于神奇。”
看过《刺杀小说家》后,夜晚,我坐车经过广州城。
这是冬季里的一个阴暗的夜晚,远处烟雾升腾,在阴暗的空间中,我看见闪闪发光的高铁,在半空中的轨道上滑翔而过;还有无数矗立在空中的高架桥,它们分割着城市的空间。冷硬的光,从黑暗中四处闪烁,像极了电影中的废土风格,但四周潜伏着一片的沉默和寂静。突然有那么一刻,我觉得它跟《刺杀小说家》里的某个城市片段很像。这种模糊的相似,击中了我的内心。
这个庞大而沉默的奇怪空间,就是我们居住的城市。而这个城市的模样,早已被呈现在了很多奇幻或者科幻电影中,我们起初把它当作一个故事、或者一个幻想,然而,现实跟虚构的世界越来越近,直到重合为一体。
当你发现了这一事实,不由为之一颤。
而《刺杀小说家》所讲的故事,正是现实和虚构世界互文、互相影响,不断重合的故事。
在《刺杀小说家》里,最吸引我的,并非宏大瑰丽、气势磅礴的虚构神话世界,也不是形象震撼的赤发鬼,而是那个颓废、但掌握着这个虚构世界起落生死的小说家路空文,和他所居住的城市——重庆。
路空文火辣的重庆,重庆在下雨、重庆有光,重庆的台阶层层叠叠、重庆街巷里的旧屋,正是这名小说家寄居的所在。看起来孤单、寂寞又荒诞。但是,就是路空文居住的地方,充满着真实生活那细碎而空虚的气息,他在街边踢足球、摇摇摆摆经过寂静的小巷,蹲下摆弄一盘花,对着直播镜头自言自语,或者独自造访老旧的图书馆……
相对于其他人物的片面化和标签化,路空文显得更立体真实。他叼着烟,操着一口正宗的四川方言,自言自语经过这一切。他在现实生活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然而,在他所创造的虚拟世界中,他是能左右一切生灭的主人——而他对这种力量一无所知,这之间奇妙的对比和反差,形成了《刺杀小说家》很大的魅力。
路空文可以轻易把他所创造的虚构世界里的王者——赤发鬼写死。而路空文自身的现实命运,也被另外一个“赤发鬼”——互联网巨头关宁所影响和干扰着,而关宁正是另一片虚构世界的掌控者和主宰。现实与虚构多重的世界互相重叠交织、互相影响,早已分不清彼此。
路空文有时奋笔疾书,有时想跳楼。即使是个废柴,他也去干了自己真正想干的事,去写自己想写的故事。活得无所谓却又很极致,他分外珍惜那个来路不明、似乎想杀了他的“粉丝”,即使他的作品一再遭遇退稿,即使他孤身一人迎面这个寂寞的世界,即使他自己也深陷自我否定不可自拔,路空文也在继续写、继续相信。这种垂死挣扎的顽强意志力,穿透了现实与虚构世界的壁垒,展现出了神奇的力量。路空文真实和力量,源于这种孤独和意志力。
路空文的虚构世界,光怪陆离,以暴力和杀戮开场,以复仇为故事前进的动力。这个世界里有光、有鲜花,有孤独也有愤怒,有剥削众生的鬼也有呼风唤雨的神,它正是建立在路空文颓废艰难的人生上、产生于他痛苦的内心,也孕育在重庆那逼仄垒落、充满烟火气的世俗空间中。小说里的世界其实并不比真实世界好多少,一样充满着尔虞我诈和弱肉强食。结尾的大战,看起来就像是一款大制作的电子游戏。鬼大到一定的程度,开始模拟神。最厉害的鬼,戴了神的面具,他有着两幅面孔,屠戮世间、蛊惑人心,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他聪明地操纵、制衡各种力量和人性,确保自己是唯一的王者……路空文的小说看似浅薄,实际却隐藏了在人类社会运转的深层次的规律和真相,更像是现实生活的戏仿。
戴了半边神佛面具的赤发鬼但特别遗憾的是,《刺杀小说家》止步于此。它的前期双重世界观和社会观建构非常考究深刻,但后期却逐渐沉迷于游戏打斗般的视觉享受,抛弃了文本中那持续探索、前进和反思的能量,它本可以讲得更多,形成一个深邃而饱满的内核,却高开低走、止步于勉强完成一部春节档贺岁亲情片的角色。
赛博朋克风格的废土之城不仅存在于电影中,也存在于我们居住的城市。当你发现幻觉离得越来越近,开始演化为真实,我才真正明白虚构和电影的力量——以前,我总以为这些东西是无意义的。但现在,我知道,总有一天,所有的辛苦和挫折都会凝结成晶莹的水晶,堆砌成那片属于我们的城和世界。不论它是黑暗庄严,还是宏大奇诡,它们都是我们思想和意识的结晶,也是很牢固和重要的东西。
如果《刺杀小说家》带给我们了什么东西,那就是向我们展示了幻觉的力量和价值,那些产生于幻想中的故事,它们逐渐落地,踩踏出一串串真实的足迹(原创影评,署名党阿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