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翁名作如何改编成科幻电影尘世晓书僮

电影和文学的关系,实在难以简单道明。不少理论家曾为这两种艺术作“本体论”式的描述。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文学的本体是文字,电影的本体是影像。文字又由字和句组成,串联在一起,遂而产生内容,但语言学上仍把内容和形式分开,严格来说,西方语言学理论所说的符旨(signifier)和意旨(signified)仍在语言的层次,并未涉及内容,而一般读者则只看内容,不管形式。电影亦然,一般观众只看影片中的内容情节,并不注重电影本身的意象和接剪技巧,所以如果先看文学作品再看改编的影片的话,就会觉得影片的内容浅薄多了。但西方的文学和电影理论家则往往单从形式本身着手,认为形式构成内容,甚至后者是为前者服务,这就产生了一个很大的分歧。

我想采取一个较折中的方法,内容和形式并重,但形式绝对不是内容的工具;我也扬弃所有“主题先行”和上纲上线式的先入为主的政治宣传或说教的论调。我不拟把抽象理论故意套用在我的研究上,而是从甚多的个案例子中看出——或悟出——一些浅显的道理,以便有助于普通读者和影迷观赏电影和阅读文学。

至少,我觉得这种方法有助于了解电影和文学的对等关系,特别是当我们从改编后的影片来追溯和推论原来的文学经典的时候。

五十年代《惑星历险》:《暴风雨》的科幻演绎

多年前,还是我在台湾小城新竹做中学生的时代,曾看过一部科幻影片ForbiddenPlanet(),中文译名早忘了,但还记得片中的太空船和一个精灵的机器人。六十年代末,我在美国波士顿的一家置有超阔银幕(cinerama)的影院中看到寇比力克的名片《:太空漫游》(:ASpaceOdyssey,),觉得似曾相识:后来又看了《星球大战》(StarWars,)。三部影片,内中的机器人又勾起我的少年回忆——原来这个太空机器人的原型就是出自这部老电影。

不料最近在香港的一家二楼小书店和影碟店竟然找到了这部影片的DVD版,中文译名是《惑星历险》(台版译名,大陆译名为《禁忌星球》),如获至宝!返家看后,略感失望,因为导演的手法太笨拙了,几乎不知如何处理基本的场面调度和演员演技。然而半个世纪前设计出来的科幻效果依然可观,特别是片中的电子音乐配音,而且觉得剧本的原来故事写得极好,又是似曾相识,在哪里读过?立即上网查询资料,这可不得了,原来此片的故事原型是出自莎士比亚的名剧《暴风雨》(TheTempest)!

能把莎翁名剧改编成科幻电影,不管成效如何,本身就不简单。我再三思之,又觉得顺理成章,因为《暴风雨》本来就有魔幻色彩,故事发生在一个荒岛,一艘船在暴风雨中漂流到岛上,遇见岛主普罗斯佩罗(Prospero),他就是一个有特异功能、可以呼风唤雨的魔术师,以魔法征服岛上土人卡利班(Caliban),又有一个小精灵雅丽(Ariel)供他使唤,他还有一个孤女美莲达(Miranda),年纪轻轻(仅十五岁),长得亭亭玉立,和船上的王子一见钟情,情窦初开之后,爱屋及乌,也同情船员的遭遇,遂向父亲求情,才发现她父亲和该王朝有仇……这个故事说来就像童话,但在莎翁笔下则大有深意。《暴风雨》探讨的是几个永恒的主题,诸如人性和天理的冲突(希腊悲剧的传统),女性的贞洁(chastity)和美德可以化解一切怨仇,以及人性和兽性、理智(指雅丽)和原始本能(指卡利班)之间的关系,等等。早有无数研究此剧的学者讨论过了。

这部影片的创意之处,就在于它把这些莎翁角色改头换面,改置于二十三世纪的太空世界,也从中衍发出更新的意义。从一个影迷的立场看来,此片又和《:太空漫游》遥相呼应。片中的机器人罗比(Robby)极有人情味,可供任何人使唤,也不会逾越理性规范;而在《:太空漫游》中的机器人最后却反抗人的指派,傲性十足。到了《星球大战》,内中的机器人有两个,一老一少,插科打诨,引人发笑,但无深意,看来佐治·鲁卡斯(GeorgeLucas)大概没有读过莎士比亚,但绝对看过寇比力克的电影。至于这部《惑星历险》的电影导演佛烈·韦阁斯(FredWilcox)则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我在网上查他的其他作品,才发现原来他是当年以导演《神犬拉茜》(Lassie)的儿童片著称的,怪不得他在此片中手足失措,不知如何应付,我猜他也没有看过莎士比亚。真正的幕后功臣应是故事的原作者艾云·保克(IrvingBlock),他也是场景和道具的设计人,真是功不可没。

如把此片的故事(剧本写得反而有点僵硬)和莎翁原作对照的话,则很容易看到几个人物原型的渊源关系。片中的科学家莫比斯博士(Dr.Morbius)当然出自莎翁剧中的普罗斯佩罗,他的女儿则是美莲达的化身,但更妙的是机器人充当了《暴风雨》中的精灵雅丽的角色,而且更是精通百般武艺,从煮饭烧菜到设计女人衣服和复制酒类,样样皆通。全片最有创意的是把原剧中的土人卡利班变成了一个妖怪——科学家下意识所产生的怪物,它可以毁灭一切,这显然出自佛洛依德的观念,文学论者或许会认为浅薄,但作为一个电影影像却大有发挥之处,也为后来的科幻和恐怖片开了一个先河。然而,这种改编手法却把莎翁原著中最后一幕普罗斯佩罗的自我反省的独白戏删除了,似乎制造了一个俗套:发狂的科学家必死,否则灭不了他内心的怪物。《暴风雨》变成科幻片以后,人情味也少多了,几乎被各种科技玩具(gadget)所取代。

网上登载的一篇文章(作者是一位西班牙学者MiguelAngelGonzalezCampos)中指出:这部影片非但源自莎翁名剧,也含有对莎翁剧中所指涉的理想国的“后设”评论:十六七世纪人所想象的理想国还是正面的居多,暗含一种对人类前途的乐观期望,但到了二十世纪中期,原子弹发明以后,科技可以造福,也可以毁灭人类,所以此片的态度也是悲观的;换言之,它与莎翁原剧中的意旨不同。

片中加进另一个科技极先进的神话(名叫Krell)的故事,导致其灭亡的原因就是没有考虑到人性的阴暗面:人性如果是本恶的话,任何科技发明都不足以制造理想国,反而被自己无法控制的“集体兽性”所毁灭。也许,除了原子弹轰炸广岛的教训外,此片的原作者也没有忘记二次大战中德国纳粹党和希特勒现象。佛洛依德写过一本书,名叫《文明与其不满》(CivilizationanditsDiscontents),但他想象不到希特勒和二十世纪所有其他暴君所导致的“集体兽性”现象。莎翁创造了一个难忘的经典人物普罗斯佩罗,如果写个现代续集的话,也许可以从卡利班所领导的暴动成功开始!然而,那个精灵雅丽在他差遣之下,又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当然会导致这个小岛的毁灭,然后呢?

胡思乱想之余,不知不觉又把《未来战士》(TheTerminator,)之类电影情节混进去了。莎翁再世,不知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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