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文学港bull小说速

北京中西皮炎医院 http://pf.39.net/bdfyy/bdfzj/210410/8833134.html

诱饵

谢志强

多年以后,我出公差,乘从上海回宁波的T次空调软座特快,一口气读完了乌拉圭作家卡洛斯·M·多明盖兹的长篇小说《纸房子》,瞬间想起40年前,我翻入装满书的那个大木箱子,惊动了书堆里的老鼠和虫子。那些饥饿的小动物,以书为窝,就像从童话里跑出来,却以承载了它们的一箱书为食物。

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有一个经典开头:“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高长荣译本)

记忆犹如冰块。我也从现在的视角诠释童年的记忆,仿佛我是童年的我的父亲。童年的我幻想的书都是童话,经历也像童话里的历险。

当时,父辈在沙漠里开垦出一大片农场,如果骑着马,由东至西,约莫花三个小时,其东南面就是世界第三、中国第一大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塔克拉玛干”意为“进去出不来”。大人不可能整天把小孩拴在裤带上,就用诸多危险的故事阻止小孩擅自进沙漠。家长们仿佛统一了口径,所有沙漠“历险”的故事都是一个模式:“进去出不来”。可是,小孩会把危险的传说转换成美妙的童话,不过,家长讲的故事还是起了效果,我们小孩只是站在绿洲的边缘望沙漠,那满目的已枯朽的胡杨树,就像结束了一次漫长而又惨烈的战役的战场。

童年时,我以为“邮票大的”农场就是整个世界了。“许多东西都叫不出名字”,即使已有名字,小孩也会自以为是地重新命名,而且,乐此不疲——那是我们小伙伴的汉字游戏。包括人,我会起个狗的名字。名贱好活。现在想一想,古代造字——命名,若把人命名为狗,把狗说成人,岂不成为另一套语言体系了?一旦命名,就约定俗成。那么,课本里的名词就不一样了。

那一年,我念小学五年级(坐紧挨讲台的课桌),像只饥肠辘辘且嗅觉灵敏的警犬,到处找书。听说抄家来的书一律封存在露天电影院舞台背后的化妆室里。我生来胆子小,不知从哪里借了胆量,单独行动。

没有戏和电影,舞台闲置了(场地泛起了碱壳),那是小伙伴的战场,分成敌我两方,躲在舞台两侧,打土块仗。化妆室,对开门上了锁,还贴了交叉封条。门上端两扇小窗的玻璃碎了,可见已有人捷足先登。那小窗口只够容一个小孩钻进。地上有垒起的砖块,垫脚。

钻进,溜下。一眼锁定了一口大箱子,像护林员的小木屋,看到了裂缝里露出里边的书。那是装道具的箱子,比我还高。我翻进去,落在书上。顿时,乱七八糟的书堆里传出一阵吱吱乱响,仿佛我闯入了别人的地盘,老鼠、蜘蛛,还有不知名的虫子,惊慌失措,到处乱窜。要么往深处,要么从缝隙逃窜。我还闻到鼠味,像瞌睡者终于找到了床,手脚伸展,躺在书上,如同在浴缸里洗澡那样。应了那句话: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纸房子》(上海人民出版社年7月第1版)里的主人公——书痴,用书垒了间房子,结果,书籍坍塌,成了他的坟墓。我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书,我躺在书上,好像过年拿到了喜欢的糖果,忍着馋不入口,延迟享受,幻想那是一箱童话书,我躺在童话上边。我曾经在上海支边青年“宁波”那里借读过《宝葫芦的秘密》《安徒生童话》。童话吊起了我的胃口,就如同我把农场视为“整个世界”,而所有的书都是童话。

可是,道具箱里竟然没有一本童话。翻遍了箱子,我没打击老鼠,它们逃它们的,我找我的。我找到一本《红楼梦》,有老鼠噬咬过的缺口,就如同我啃过的馕。

我揣上《红楼梦》,那是宁波点过名要的书。宁波是个绰号,他十六岁(虚报年龄进疆),跟我是同乡——以他祖籍起的绰号。我和宁波,悄悄地以书换书,我找大人看的书给他,他借给我小孩看的书,现在称以书会友。我和他只是像电影里的地下工作者,单线联系,秘密接头。后来上高中,每每读到“孔乙己”站着红了脸,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我就像找到了知音,获得了安慰。小时候,我一撒谎就脸热,一紧张就结巴。

那天晚上,宁波在宿舍里,接过《红楼梦》,我期待他的喜悦——对我赞赏,我出来并带出了他喜欢的书。他却一脸的遗憾,还计较说:前两册呢?

我对大人的“梦”(《红楼梦》是大人的梦)没兴趣:怎么一个梦还分成三块?宁波变戏法一样拿出另一册《安徒生童话》,说明一个人写一本书,可以分为多册,拆零出售。

于是,宁波趁机吊我的胃口,说:还有几本《安徒生童话》,还有《格林童话》。他比划着书的规模,又说,有一箱童话,我藏在沙漠里了。沙漠哪个地方?一个大沙包里,沙包上有一丛红柳。为了加强真实性,他加载了红柳的细节,似乎是他临时做了个记号,其实,沙漠里,许多沙丘上长有红柳。

接着,宁波给我列了个书单,除了《红楼梦》上中两册,还有《封神演义》。他许诺,我找到书单里的书,他就取回沙漠里的书,让我看个够。

我重进了化妆室,无功而返。我向所有的小伙伴秘密求援,也毫无结果。而且,小伙伴担心,那都是“封资修黑货”,找到了,要牵连到家长。

绿洲里找不到,就进沙漠找——绕过宁波。过后,宁波知道我“进去又出来”之后,笑了。他编了一个谎,其实沙漠根本没有“一箱童话”。他只是用一箱不存在的童话,钓出他想要的书。我却信以为真,第一次涉足塔克拉玛干沙漠。

多年来,我反复演绎“进去”的前夜那强烈的念头,还给那一段意识流起了个小标题:沙漠里的书或书中的沙漠。

宁波说,他有书藏在沙漠里。我第一次失眠了,我的脑袋里一会是沙漠,一会是书,渐渐的,成了沙漠里的书,书中的沙漠。谁在谁的里边?沙漠很大,书也很大。书中是沙漠,沙漠藏着书。每一粒沙子,每一座沙丘,都是书中抖出的字。只是不知宁波藏在沙漠里具体是什么书,否则,我就把字组合成沙,或把沙排列成书中的文。书中的字小,沙漠的沙粒也小。每一粒沙子,每一座沙丘,都是我进沙漠寻找书的线索。宁波只是藏了书,不提藏了什么书,我就没办法把沙或字有序地组合成“童话”。老师出过一个题目,我就能调动汉字,创造出一篇作文,还是范文。我知道,宁波所说的书,一定是对我胃口的童话。终于,我进了梦,而且梦到了书,还没来得及打开书,我就醒了。我背起书包,上学的路上,没跟小伙伴同行,而是转向通往沙漠的机耕路,径直进入沙漠找书,仿佛我摇身一变,钻进一本书里那样,那是童话世界。稻子正孕穗,稻田正排水。田野里,大渠小渠,到处都是流水响,像演奏一场田野交响乐。稻田的水排进小毛渠,小毛渠的水汇入排碱渠,排碱渠的水流进沙漠,沙漠把带着甜香的水吸进自己的肚子里,沙漠很能喝。机耕路上就我一个人。路旁的林带里有羊群。沙枣熟了。

我阅读过几本写沙漠历险的书。有一本童书,也写了塔克拉玛干沙漠,一看,就知那个作家没有亲历,他直接写沙漠,大而险,还放入了许多沙漠的知识。那是吃力不讨好的写法。当时,我还是个小孩,进去,我的记忆里留下的是“小”——小孩对沙漠的反应,比如干燥、呼吸,都是对沙漠、太阳的反应,我


转载请注明:http://www.aierlanlan.com/rzgz/89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