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直在被《我不是潘金莲》花样刷屏。和月初上映的《一句顶一万句》相同,《我不是潘金莲》也是改编自刘震云的小说。我随手翻了翻豆瓣,两部小说的评分都不低,但同名改编的两部电影,评分却连7都不到。但纵观电影史,由小说改编的电影却也不乏好作品,比如由《动物凶猛》改编而成的《阳光灿烂的日子》,比如改编自《盗官记》的《让子弹飞》。倒不是我偏爱姜文,只是他大刀阔斧的改编方式赋予了电影新的生命,而到了《我不是潘金莲》,就有很多人说,冯导有些束手束脚。也有人说,一些文学作品并不适合改编成电影,改得不好,既糟蹋原著,又糟蹋电影。“原著党”与“影视剧党”的纷争一向剑拔弩张,小说与改编电影之间的天平,在这个既要“情怀”又要“票房”的时代也摇摆得越来越厉害。书改编成电影,是美丽蜕变,还是尴尬无奈?可能还真是个有意思的问题。今天小编和大家分享的文章,来自电影爱好者罗东,他从自己的观影体会谈了一些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我想了想,这两年看过的小说,好些都和电影有关系:曹保平拍了《烈日灼心》,我读了原著《太阳黑子》;姜文拍了《让子弹飞》,我读了原著小说《夜谭十记》里的《盗官记》;徐浩峰拍了《倭寇的踪迹》、《箭士柳白猿》、《师父》,我相当着迷,所以现在家里的书架上,摆着他的全套小说和杂文集。唯独家里那本《我不是潘金莲》,看书早于看电影,或者说是为了书,才去看电影。
能讲一个好故事的电影,多改自一本不错的小说。但小说和电影当然是两回事。作者写小说,可以任性,也必须任性,不然小说就没味道;导演要拍电影卖票,就不能太任性,要有商性,要对观众的体验负责。所以如何把小说改成电影,真是一件有难度的事儿。就因为先看过小说,所以《我不是潘金莲》的电影上映前,我就说,这电影拍不好。冯小刚和刘震云
姜文改王朔的《动物凶猛》,拍成《阳光灿烂的日子》,电影里两波人茬架,但架没打起来,原因是有个德高望重的人居中调停了。这个人就是当时北京顽主的代表人物小混蛋。电影里,这个角色就是王朔客串的。如果小混蛋后来没被捅死,等他老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多半就是《老炮儿》里的六爷。六爷是冯小刚演的,他撕王思聪时,还讲自己就像电影里的六爷——事来了,我不怕。可见他心里认这个角色。那六爷是什么劲儿呢?你看:拉着许晴非要白天就办事,许晴说你是驴啊,回:“震颤酒吧,颤动一下”,就透着一股混不吝的,嘲弄式的,贫的幽默感;被小孩侮辱了,二话不说就掰手指,手黑,心狠;住院了,戳过自己面儿的兄弟来送钱,说谁脱了裤子把他露出来了,这是执拗的矫情和骄傲;外地人打听道儿,先不说道的事儿,说礼貌的事儿,礼貌的事儿没说成,也还是给指了路,这是天子脚下的优越和责任;把这些片段穿起来,一个活生生的北京爷们的形象,就出来了。
刘震云也客串过电影。我估摸你们要提《甲方乙方》了,但我想说的不是它,而是《桃花运》。
片子里葛优要费尽心思骗一个离了婚自己带孩子的女人,演这个女人前夫的,就是刘震云。
我没记错的话,刘震云有两场戏。
第一场,女人给前夫电话,说孩子病了。前夫一连串的河南话就冒了出来,没半句脏字,就把女人气得砸了手机,可见何等连珠炮式的尖酸刻薄。
第二场,前夫小媳妇身体不舒服,让女人来帮忙看看,然后送她出门。前夫本来是一副眼里只有小老婆的坏劲儿,但听女人说要重新开始后,又忍不住嫉妒地蹦出四句话:
-这么快就绷不住了?
-太不可思议了!
-你怎么觉着是温馨和惬意,我觉得是危机四伏呢?
刘震云的口音配合他那头“飘逸”的长发,还有皮笑肉不笑的嘴脸,这一幕实在可以算作《桃花运》里最大的亮点。
和冯小刚那种典型北京爷们的幽默感不同,刘震云小说里的幽默是黑色的,透着底层人民的狡黠、尖酸和刻薄。
我们知道冯小刚有大师情节。《集结号》、《唐山大地震》、《》,就连《非诚勿扰》都是他自我尝试突破的努力案例。描绘中国官场众生相的《我不是潘金莲》是个好题材。冯小刚如果把这本书挺住压力拍好了,那实现“站着挣钱”的希望很大。
可就算两个人的幽默都是皮笑肉不笑,但冯小刚拍刘震云,两股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幽默掺和在一起,结果一定是拧着的。
小说与电影
从小说到电影,一定要改。
马东说姜文改过的小说,基本上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夜谭十记》里有十个故事,《盗官记》是其中之一,单独拿出来看,就是个短篇小说。
相比电影,小说情节有点平淡:
劫富济贫的土匪张麻子抓了师爷和会计,得知二人陪同上任的新县长意外落水死了,而师爷和会计冒充县长,走马上任,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
于是张麻子砍了二人,也去冒充县长。上任期间做了些好事,惩治了黄老爷为首的土豪劣绅,最后自己的事儿暴露了,被抓起来处死了。
到了《让子弹飞》,姜文让师爷陪着张麻子一起去上任,并且增加了黄老爷的狡猾和武力值。这样,故事一下子从劫富济贫变成了三国演义,相互试探、博弈,剧情一下子就立体和丰富起来。
姜文改小说,用的是加法,加的料无非几种:为了票房、为了自己的革命浪漫情怀,或是既要票子又要情怀。
曹保平改《太阳黑子》,却是做减法。
相比电影《烈日灼心》一开场就是兄弟三人强奸杀人、极富冲击力的场面,小说是娓娓道来,最后才揭示真相。小说里每个人都有丰富的故事和内心冲突,且带有强烈的宿命感。
但两个小时的电影,是不可能把这么多人物与人物交织的线索和故事都讲清楚。
小说往往像一张网,但电影要让观众看懂,就要把这张网变成一条线,需要删去很多情节。
然而有的小说可以这么改,有的小说却不能。
在《我不是潘金莲》小说里,李雪莲说到底只是个“工具”,就像一根针,遇到一个一个的人,勾勒出一幅众生相。这些人相互掣肘,相互作用,构成了整个故事。
刘震云的语言有个特点:绕。
这个绕在《我不是潘金莲》的小说里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李雪莲在小说的开始想找秦玉河做个了断,让秦玉河道个歉就算了,但万万没想到秦玉河当着许多人面,说她结婚时不是处女,于是有了长达三页的心里活动:
今天之前,她折腾的是她和秦玉河离婚真假的事,没想到折腾来折腾去,竟折腾出她是潘金莲的事;本来她折腾的是秦玉河,没想到竟折腾到自己身上……
潘金莲与武大郎勾搭成奸是在于武大郎结婚之后,李雪莲与人发生关系是在结婚之前,那时与秦玉河还不认识;更何况,李雪莲并没有像潘金莲那样,与奸夫谋害亲夫,而是秦玉河另有新欢在陷害她……
如果李雪莲成了潘金莲,不管秦玉河与她离婚真假,都情有可原,谁愿意跟潘金莲生活在一起呢?
……
《我不是潘金莲》这种中国式的算计和刘震云特有的弯弯绕,实在没办法简洁地告诉观众。
但要命的是,这种复杂的内心活动是整本书剧情向前递进的基础,而不是动作与场景。
比如李雪莲第一次到北京,误打误撞遇到了老首长,老首长就在开会时提了一下这个事儿,顺便批评了一下某省没做好群众工作,其实老首长自己并没太放在心上。但当事的省长就不这么想了,他私下和秘书说了句:这是有备而来。
接着,省长的秘书揣摩:老首长本来不来,但为什么来了?为什么在省长处在升迁关键时刻提这个事儿?下面的人是怎么做的工作?
……
一连串的问题之下,李雪莲告状倒不是最重要的事儿了,所以省长发了狠,把相关负责人撤职了。
这背后的冲突和精彩不在于领导说了什么,秘书做了什么,而是秘书如何在心里揣摩领导的心思。偏偏这部分是电影语言最难表现的。
电影里,冯小刚有大段的旁白解释剧情,我估计也是考虑到这个因素,不得已为之的办法。
但即使这样,观众依然无法进入人物的情绪,甚至在观众看来,片子里每个人的决定都没有由来,反倒像是为了讲完一个故事而硬要拍下的醒木。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改编电影究竟好与不好,终究是交由市场判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