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赵刚小说中电影化倾向
赵刚
两三年前赵刚心血来潮脑子抽风一般地突发奇想拍了一部电影。这事儿让身边的朋友很诧异,经常有人问赵刚,你一个写小说的怎么会突然拍起电影来了?或者问,你觉得小说和电影之间区别在哪儿?在提问者看来小说和电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物种,一个从没有受过电影专业训练的作家如何无师自通地“脚踏两只船”的?世上的“奇迹”其实都有迹可循,探究到其中的途径和脉络之后,所谓的“奇迹”也都是一些稀松平常事。我认为赵刚的电影训练完成于四十年持续的小说写作实验过程中。与大多数人的认识一样,赵刚也认为小说和电影是南辕北辙的两股道路,一个人不可能一边写着小说一边顺路把电影给拍了——此前有过作家拍电影的事例,也有过一些拍电影的人写过小说。这几位作家和导演横跨专业交互呈现的作品质量究竟如何?作为同行我不便评论。所以我们今天只谈电影意识对于小说创作的可能性作用。以赵刚一个短篇《窗户》为例。小说《窗户》开篇第一句话:“十六岁那年李卫和他的朋友喜欢到街道边上坐着。”由此引出小说的主要场景,傍晚时分的大街和四个无所事事的少年。“……三个人争先恐后地向李卫介绍着自己白天在工厂里的种种经历,像一阵接一阵的呕吐。在他们聊天时,大街上不停地有汽车呼呼地驶过,偶尔会朝路边的他们揿响喇叭,“嘀嘀——”——反正他们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还认为这是司机对他们几人的友好的招呼。只要一听见喇叭声,他们便“嗷——嗷”地叫上两声,起哄;同样的心情和举动有时也会被他们落实到那些身裹长裙,袅袅走过他们身边的青春女子身上,赶得她们逃跑似的飞快穿过他们的心情。那个夏天,他们的情绪被大街上的灯光和灯光下摇曳的树影以及飞驰而过的汽车和微风吹拂下的长裙撩得恍惚而又热烈……”整篇小说的基调由此生成。坐在大街上的四个少年的命运在小说开始的瞬间形成又迅速分岔;四个少年中有的进了工厂成了工人,有的人参加了当年的高考正在煎熬中等待结果。十六岁,每一个生命都像新生婴儿一般在傍晚的时间中欣欣向荣。但是且慢,小说行进的过程中突然一个急转弯,将包括读者在内以及小说中的人物瞬间甩出现实的轨道,猝不及防落到人生的另一面。“这是一间老式房屋,房间里没有窗户——”被一个身裹长裙的女子胁迫着离开大街后的李卫(十六岁)毫无预兆地跌入时间的陷阱,(瞬间)成了一名已婚男人。这种简练的叙述和描写此前我们只在电影中看到:飞快向前奔跑的少年和一双不停起伏的双腿,等镜头再次聚焦到他的面部,少年已经成了一位满脸胡须成年人,在跑动中……当这种几乎专属电影的技巧出现小说创作中,无疑拉伸了小说本身的叙述张力,也省却了冗余和沉闷的铺垫和交待,或许还带动了小说新的进化可能。而这不过是作者的无意之举。这一点我能确定,因为我就是赵刚。隔开李卫和他的十六岁的不是时间在现实生活中积攒下的琐碎,仅仅是他在大街上的一个转身便完成了从一个少年到已婚男人的身份转变。现在我们再来看看作为已婚男人的李卫所面对的现实:“……更为糟糕的还是光线问题。因为采光较差,也带动了他们内心中阴暗潮湿的一面,李卫甚至能闻到从两人身体内部渗出的一股霉味。然后两人开始频繁的吵架,激怒时便以“离婚”来进行彼此间的伤害。三番五次之后,李卫终于明白过来,离婚可不像结婚那样简单,随随便便就能离掉的。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求助于安定了。既然生活还得继续,安定是惟一的保障,其条件是必须具备一扇能够随意打开和关闭的窗户……”处于一处没有窗户的小屋里的生活现实让李卫沮丧、憋屈并烦躁不安,几乎让他难以呼吸。于是——“数日后趁着妻子出差,李卫找来一堆木头,用斧头、锯子、钉锤、铁凿和一大把钉子打了一个窗框,然后按照窗框的尺寸在房间的北墙上凿了一个洞,大小正好得以镶嵌进那一副窗框……在一扇窗户还未落实具体的风景之前,李卫的心情已经在可能的景色里荡漾开来。”一扇窗户突兀地呈现在李卫的生活中,他的人生是不是由此揭开了新的一页,从此与妻子甜蜜恩爱儿孙绕膝地度过完美一生?显然不是。作者志不在此,李卫也志不在此。这一刻小说秉承的时间开始原地膨胀,它在扩张和丰富了小说的内涵与叙述的同时,并没有惯性地向后延伸,而是反力向前回溯至十六岁的时光中且就地荡漾开来。于是,当李卫推开这扇窗户那一刻,目中所及没有络绎不绝相互追赶的车流,熙熙攘攘挣钱糊口的人群。他看到的只是时间,是自己十六岁时与同伴们欢聚的那条大街(这是不是一种内心期待的满足延时?)。依然是傍晚时分,依然是十六岁的光阴;在街边当初的位置上,另外三个伙伴已经就位,他们中间空出来的位置正期待着最后一个到来的人……世界上没有一个已婚男人能在意外目睹到一幅自己少年时的生活情景之后还能强作镇定。于是在泛滥的情绪支配下,李卫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自己的婚姻生活,回到了十六岁的大街上……所以这扇窗户并不面朝现实,它朝向某个人的内心。这篇仅有短短四千字的小说容量丰富叙述充沛,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笔墨肆意汪洋又简洁凝练;全文结构紧凑张弛有序,读来轻松愉悦又趣味横生,同时也给即时抵达的阅读者留下了足够的思考和想象空间。作者打破了固有的情节结构的小说模式,而是以相关的场景描述来结构整篇小说。笔墨行文间仿佛有一台隐秘的摄影机在主导着整篇小说的进程,蒙太奇一般不露痕迹地从一扇窗户跳到另一扇窗户,从一个场景自由切换到另外一个场景。镜头聚焦到哪里,作者的笔触便落到哪里;笔墨落到哪里,小说中的人物就在哪里开花。当你无意中翻开一篇赵刚的小说,当你碰巧在阅读赵刚的某一篇小说,你可能会发现很多时候自己的阅读就像独自坐在电影院里看一部电影。事实上赵刚小说中都或多或少带有或具有一些电影元素或者电影化的倾向,你几乎操起一台摄影机便可以将它们直接拍成电影。赵刚的电影应该就是这么拍出来的吧?我想。赵刚的电影就是这么拍出来的。他的电影《我们在城市不快乐原因分析》结尾完全照搬了小说《女贼》结尾。类似的小说和电影混用的场景和情节在赵刚的小说中绝非个例(为了不剧透我只能说这么多),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对照他的小说和电影一探究竟。写下此文分析一下《窗户》这篇小说的目的,不是刻意强调一份电影意识对于现代小说创作的重要性——这不应该是现代小说写作的必备条件。我想说的是作为小说这门特殊的艺术形式发展到21世纪正在快速地与绘画、音乐、戏剧当然也包括电影在内的各种艺术相融合,并在可能的相互作用下形成新的品质或者成为另一种艺术形式。《窗户》只是一个微小的开始,新小说浪潮正滚滚而来。小说家们准备好了吗?注:《窗户》收录在赵刚新出版的小说集《女贼》中(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赵刚电影
《我们在城市不快乐原因分析》剧照
赵刚简介
赵刚,作家、电影导演。数十年来始终坚持中国新小说的探索与写作,持续挑战世界文学最高难度的写作和训练,是目前中国具有独立倾向、自觉意识和批判精神的小说作家。在坚持文学创作的同时还尝试新的艺术形式的表达。由其编剧导演的先锋艺术电影《我们在城市不快乐原因分析》至目前(年11月)入围95个国际电影节,十多次获“最佳导演”、“最佳亚洲电影”等多种奖项。
祝贺赵刚最新小说集《女贼》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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